“只要有人类,我的企业就不会倒闭。这就是我追求的境界。”
2005年4月,“云南红”董事长武克刚、联合运通控股公司董事长张树新、“天下谷”企业文化研究所所长杨鹏等企业家朋友到大午庄园做客,酒桌上聊起“基业长青”的话题,孙大午语出惊人。
他追求的境界也是朋友们难以理解的境界。
“百年老店”已是许多企业家的至高追求,大午集团竟然要和人类共存亡。
1993年,大午鸡笼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孙大午就说:“如果全国剩下一家鸡笼厂,那就是大午鸡笼厂”;多年来,种禽公司的口号是:“如果全国剩下一家养鸡场,那就是大午养鸡场”。不过,这也不完全是说嘴打嘴,虽然现在的鸡笼厂已经萎缩成了一个小作坊,但是“大午养鸡场”确实已经把鸡养到了最高代次、最高层次。
20余年来,这个企业的每个发展阶段都敏感地应和着社会发展的步调和节奏,也是一个自生自灭、信马由缰的过程。和鸡笼厂一样,很多小厂几经变迁甚至不复存在,可是大午集团还在,同时又出现了很多新的小厂,好比一棵树的岁岁枯荣。
孙大午说:“对一个企业来说,分厂的生生死死都是很正常的新陈代谢。每个分厂都是独立运作、独立核算的经济实体,它们可能随时倒闭或者被兼并,然后有新的分厂在这个基础上建立或者壮大起来,甚至成长为一个新的分公司。当单个的工厂组成了企业、组成了集团,这个企业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组织,而是一个社会。只要有人类存在,社会怎么会倒闭呢?我的企业生机勃勃,它是活的,它就活在生死之间。”
这个企业,面对市场是各自为战,面对集团是优胜劣汰,对内对外又是个互动的有机体,带有强烈的社会性。各子公司的盈利,每个独立法人留1/3,上交2/3,盈利单位可再接再励,向集团申请资金支持发展,亏损的企业,除非经集团决策才会投资挽救,否则连一分钱的占款权利都没有,其固定资产以及人员,会被其他厂子兼并或吸收。财务上,搞得是多元资金,她没有银行资源和政治资源,直接把根扎在市场中,扎在消费者中间。
由于涉及行业、门类非常多,这个企业办得特别杂,产业特色不明显,也没有形成拳头产品,更没有很大的致富性。创业前期虽有几十倍的增长,后来就是“求慢求稳求长远”,甚至索性发扬“曳尾涂中”、不求闻达的“乌龟精神”了。
奇特的是,自创业以来,除2003年,大午集团从未亏损过。孙大午称大午集团的增长模式是“高山垒土,深水养鱼”。最快的速度和最慢的速度都是看不见的,比如光的穿行和树的生长,“不见其增,日有所长”,大午集团追求的是一种社会常态,一种生存常态。
她仿佛中国企业的一个缩影。20多年来,很多企业从暴利走向微利,再由微利走向亏损,一批企业的脱颖而出,伴随着的是另一批企业的销声匿迹。随着中国经济经过20年的持续增长,步入了举世瞩目的“繁荣时代”,“剩者为王”逐渐突显为企业的主题。
2007年7月,“精细化管理专家”汪中求先生一行来大午集团为企业干部员工授课。孙大午在和朋友们的漫谈中,简述了大午集团的生存之“道”。
“我觉得汪老师给我的干部们讲的,主要是‘术’的东西,这对他们很有实效。术业有专攻,术中含道,不能小看术,小看术的人是悟不了道的。我体会到,悟道者一定懂术,但精通术的人却未必能悟道。所以我一直怀疑参禅悟道这个说法。专家学者根据书本解释问题就是在参禅,如果没有专攻之术,单凭书本知识,不可能悟道。
“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德,形而上和形而下结合起来,才是《道德经》。有道者必有德,有德者未必有道,参禅不能悟道,悟道可以参禅。我觉得老子、孔子都是悟道参禅者,这样的人以后再没出现,恰恰说明了真经不在书本上,真经是不能传的。一个高僧要得道,是需要资量的,财色关要过,见财见色而又弃财弃色者才可能得道。一些文人墨客常常以淡泊名利自许,岂不知没有名利,谈什么淡泊名利?修行人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是你不踏着人,怎么越过人?打柴烧火的小和尚慧能继承了五祖弘忍的衣钵,因为他也有资量,他在社会最底层见识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凭这句话就可以继承师父的衣钵。这也说明只有他真正理解了老和尚,更说明真经是不会传的,也无法传,只有你知我知,心领神会。
“很多企业要做精、做专、做强、做大,这都是从术入手,因为术就是企业家入道的资量。但是很多人就这样走到底,也没能悟道。多少大企业家,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企业帝国,也没能摆脱‘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命运。钱是挣不完的,形而下必须走向形而上,即术必须要上升为道,道者永生。”
“这不是个能人的企业,但是你想灭掉它也很难,它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我想把这个企业变成社会,企业的生生死死很正常,变成社会就是大家的事,而不是一个人的事了,就不会死。到那时,饲料公司哪里去了,种禽公司哪里去了?不重要,会有新的企业起来。这就是我的企业生存之‘道’!”
汪老师提出三个问题:
“其一,企业有发展的有落后的,很好判断它的生死存亡,但社会也有保守无作为的社会,如果因为有生有死就说企业是弱于社会的组织,是不恰当的;
其二,社会包含着组织的分化,每个具体的组织仍然存在生死存亡,任何一种结构都存在寿命问题,如何使组织达到最佳最优的运转状态,仍然很重要;
其三,社会的支撑是经济,经济问题决定活下去的品质问题,大午城生活水平如果低于周围,社会信用机制会受到挑战,不能向吃不饱肚子的人讲哲学,未来的经济支撑仍是很重要的,更多人应该立足于企业。”
孙大午认为:
“企业作为社会组织,要存在下去就是有盈利性质的。农村之所以起不来,正是因为人们的创业空间不够。任何一个村庄放开,人们必定会趋利避害,千方百计去发展,农工商都会发展起来。该宰猪的宰猪,该加工面粉的加工面粉,农村很快会活起来。现在是苛捐杂税太多,创业太难,找麻烦的部门太多。有我这样一个企业,可以为人们提供环境保障、资金保障,会吸引、带动周围的人们来创业,社会信用机制只会增强。
比如我的集团有十几个小厂,我支持他们发展,可是每个小厂都不敢大量投资。每年的固定资产折旧要纳入生产成本,占款要付占款利息,银行贷款5厘,内部拨款按4.2厘,一申请,很快就拨到你的户头上了。对一个小厂来说,折旧也是个巨大的压力,即使不给它任务,让它画个零,它都未必敢干。我的行为类似于政府的作为,为中小企业开拓生存发展的空间,各厂的生存发展本来就是自立为主、协调为辅的。”
“那你的企业办社会和政府的国营企业的办社会究竟有什么区别?”
“国营企业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上一个大项目,首先要建学校、幼儿园、公园、工会等福利设施,这些都是无偿的,不计成本代价,相当于国家集体的无偿付出和一部分人的无偿享受、无偿占有。我的企业办社会的原则是互惠互利、互相依赖,比如大午学校为你解决了家庭负担,你得出钱,而这些钱除了教师员工的工资外,还要有盈利才对。我们一直给后勤的考核是画个零,即后勤保障支出和收入基本持平。这是在其他任何企业都不可能做到的。实际上,办社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共同发展、共同富裕,追求一个社会共同的文明和富裕。不计成本地给职工们解决生老病死,这样的办社会是不会成功的。我办社会是要讲成本收益的,医院、学校及其他服务单位也都是独立经营、独立核算的。比如车队在为各单位服务时是按里程计费的,每公里1.9元,等待一小时计费10元。有的子公司领导出门办事宁可搭货车也不坐车队的轿车,他怕那个数字跳。
“说白了,我的企业是个农牧企业,我想搞的是农工商产学研一体化。如果说家庭是农业社会的细胞,那么企业就是工商社会的细胞。企业是市场的主体,也是社会公民,以企业为核心,才能够贯通农工商产学研。企业少不了科研,很多企业又在办大学,我也曾经筹办过大学。这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跟现在所说的‘以城市为中心带动乡村、城乡统筹发展’绝不是一个概念。一些城市正在搞‘农地流转’、‘城乡统筹发展’,只要农民出让土地,就可以进城享受市民待遇。可是那些市民的社保都解决了吗?农民进城以后干什么呢?究竟谁是新农村建设的主体?
“农村首先要搞农工商,城市侧重的是产学研。不搞农工商一体化,新农村搞不起来,不搞产学研,新农村也搞不起来。‘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新农村的建设,首先是农工商的发展,然后是产学研的提升。这应该是企业行为、社会行为,而不是能人行为、政府行为。大午集团是孙大午的个人行为,这恰恰是弱点。
“我的思路就是准备不管它,把它变成社会。很多厂不景气,比如采暖设备厂、玉米食品厂,都下马了。同时也会有新的厂子出来,对不景气的厂子,我救到一定程度,就不救了。如果一定要救,可能会救过来,但是我不可能把我自己陷进去。我的责任就是培养人、交学费,让他们成长,给他们准备足够的空间。”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孙大午已经不再看财务报表。有人问他企业的日收入,他答:“我怎么会知道?这相当于问我,我的树每天长多少?我的人员素质每天提高多少?他们都在往前走,他们都是活的,活着的、动态的东西,不要每天去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