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和梨树上,结出了青青的果子,向日葵也绽开了憨厚明朗的笑脸。晓鸡三唱,“憋闷疙瘩”开始迎来一个个愉快忙碌的早晨。
可是噩梦也开始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正吃年夜饭,就有人提着菜刀来要钱:
“孙大午,你说的私营企业不姓私,你说的要共同富裕,为什么不把你挣的钱给大家伙儿分一分?”孙大午和来人在院子里打起来,一不小心把人给踢晕了,请来村里的医生搭脉,医生说:“人死了,强心针也别打了。”孙大午让妻子拿来两床新被子把来人裹了起来,在村干部的帮助下把这个人抬到了屋里。半夜里,这个人突然醒了过来,大家急急忙忙找车,将人送到县医院去。后来孙大午去看他,那个福大命大的家伙,吃惊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孙大午,你好大的胆,还敢来我们家?”
“我怎么了?我不敢来?”
“好家伙,我要不是练过气功,准得叫你踢死喽!”
“你有急难事,好好说,干什么非得拿着菜刀跑我们家去?”
“我喝了点酒!跟他们打了个赌,就上你家去了!”
“你命大,我也命大!以后有事,不要喝了酒说。”
孙大午留下1000元钱,化解了这起无妄之灾。
2006年冬,南京师范大学的殷晓清博士陪同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德尔曼教授到大午庄园做调研,刘会茹难得地接受了客人的访谈。她断断续续地开始回忆,说着说着会沉默下来。
“那些苹果、梨儿,还没有熟,就被人给撸了下来。他们也不吃,扔得满地都是,叫人看了特别心疼!电话线经常被人绞断,放火、投毒、毁机器,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我们花2000多元买来的一头丹麦长白纯种猪,没过多久就被毒死了。他们还威胁我,要在我爱人下班回来的路上害死他,连我的两个孩子也不放过。”
“他们都是谁?”德尔曼先生问。
“大多是周围村庄里的干部和村民。他们不理解我们。有的村干部想入干股,我爱人没答应他,他很生气。有一年大年初一,我们刚起床,这个村干部的外甥就来拜年。我到里屋去找烟,还没出来,就听见我爱人在外面大叫了一声。等我跑出来,这个人已经拿铁锤打在我爱人头上,我爱人拿手护头,大拇指都给打碎了,满脸是血。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上去就死死地抱住了凶手,一点也顾不上害怕了。可是等我们把凶手送到公安局,公安局说这是打架,就把人给放了。那一次我爱人被打得住了三个月的院。”
那一次,老父亲要去支书家门口上吊,两个弟弟也要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工人们联名给公安局写抗议信,要组织罢工、游行,孙大午制止了父亲和弟弟们,他对工人们说:“公安局怕你罢工?会让你游行?”
他出院后,一个人去了支书家。
支书和他的老婆见孙大午一个人到了他们家,很紧张,孙大午说:“我到你们家喝酒来了,把你们家的好酒拿出来吧!”以前支书请过孙大午到他家喝酒,孙大午没有去过。
支书的老婆赶紧炒菜,还搭讪着说:“我跟你大哥说过,伤了贵人了!”
孙大午说:“大嫂,不是,我早就应该来,是我没处理好关系。”
在酒桌上,他对支书说:“你想入股我不会答应,你想要点肥料要点东西,我可以给你。小钱我可以给,但是大钱我不会给,除非你家里有什么大事,我会帮你。你打了我就打了,我不会告你,我也告不赢你,但是以后,你也别在我身上打主意,我不怕你。”
支书和孙大午喝了一瓶茅台。以后遂多年相安无事。
“妥协是个好东西,妥协是善对恶的宽恕,恶对善的让步。我每前进一步,里面都包含着很多屈辱。”孙大午后来慨叹道。
德尔曼先生和孙大午同龄,曾经是北京大学历史系77级的留学生,他基本上能够听懂刘会茹的话。在访谈过程中,这个远道而来的学者,屡次和刘会茹一起陷入沉默。
“这些还不算什么,挨打受怕还不算什么。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们侮辱你的那些话,那都是些叫人说不出口的话。他们骂我,骂得太难听,我现在一想起来还受不了……我受不了那样的侮辱,我自己偷偷地哭,不敢跟我爱人说。我怕他去找人家。”
“孙先生知道了这些,他怎么说?”
“他也没说什么。没过几年他就回来了,他从银行辞了职,回家和我一块创业了。”
“那些人还在村庄里吗?他们现在怎么面对你?”
“他们都说,当初?有把孙大午打死,现在大家都受益了。周边村庄里的人们,好多人家都有人在这里上班。2003年我们落难的时候,原来伤害过我们的人也给了我们特别大的帮助。我听说,开庭那天,那个差点被我爱人打死的人,骑着自行车,戴着破草帽,在县城的大街上来来回回地给我们喊冤。我们两家已经多年不说话了,现在也没有说过话。可是知道他给我们喊冤,我和我爱人都特别感动!”
孙大午常常宽慰鼓励妻子:“你跟着我,虽然担惊受怕,可是也要看到,你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锻炼出了今天这样的气质,待人不卑不亢,遇事沉着冷静。你得看到你自己长了多少本事,这些经历是值得的。欺负人的人,实际上是弱者,强者本来就是为弱者而生的。”
他对德尔曼先生讲:“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紧张恐惧当中,这是她跟我在一起最大的痛苦!”
1997年,大午公园落成的时候,孙大午特为妻子在公园里建了一座“惠儒亭”。这是一座八角亭,工艺比较复杂。孙大午说:“大午公司惠儒亭,惠儒亭才是纪念真正的创业者的!别看这么个小亭子,那时候一个角造价两万呢!”
“惠儒”也即“会茹”二字的谐音。